言谈至此,余音渐远。
此刻的时舟已是死拖硬拽那匹丑马,拐了弯路重新逃上了正道。
丑马跑得心不甘情不愿,屡屡趁着时舟走神之际,还想绕圈回去,被抽了几鞭,撒开蹄子横冲直闯着,隐有疯癫的态势。
时舟无心管它,迎面风雪咆哮,额间冷汗凝了霜渍,冻骨凉心。
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曾经的屿中魁首跪在地上当孙子?
时舟满心惊惶揣测着立着那人的身份,斗笠遮了那人面容,他的剑亦同衣着般朴素无奇,唯一奇怪的只有他握剑的姿势——
幺指不自然的蜷弓,倒像是有残病。
时舟想破脑门也想不出江湖甚时出了这号人物,难不成……是东魇之人?
这念头才出,他冷汗又涔涔下来了。
东魇何其可怖!
昔日凭着梦魇之术那等下三滥的手段,蛊惑人心窃取中原名门武功秘籍的关外魔教,而今已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教!
江湖再恣意又怎能与拥着千军万马的皇朝相抗衡?谁又敢指着当朝的国教骂一声歪门邪道?
东魇因此借着皇朝势力逐鹿江湖,如今已使多少名门正道沦陷,又使多少黑道恶人趋拥追奉!
时舟虽不好江湖权谋之事,却也清楚的晓得,自前任武林盟主江贺东身陨大漠、空门高僧悟生悟世双葬崧嶷、玄门张久岁避世不出,江湖已成一盘散沙,若说当今天下东魇一派中原称雄那也不足为奇。
而屿中一带相距中原较远,地险土恶,民风彪蛮,能人义士多志在山林,鲜为东魇所染指……难道,眼下也是逃不过了?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
丑马奔着冲着,这会又放慢了步伐,正踢踏着马蹄,低下头舔着地上的残雪。
时舟环顾周遭,只见怪石林立耸天,交错环绕,自围成圈,如同奇门遁甲之术。他兀觉奇怪,却听不远处的山石后头,贺刿那满携怒气的声音勃然而起:“他们都道你归顺了东魇,我还不信!”
时舟方听到这一声,险些给跪了。
他怎料得到这丑马识途,跑成那鬼样,绕了那么大圈竟是又给他载到原处!
他抬头怒瞪丑马,丑马却悠闲自得在石林间慢吞吞穿行,走着走着又溜达过来吧一口叼住了时舟的头发嚼起劲来。
时舟奋力拯救回自己的头发,狠狠拽着缰绳要拖它走,丑马哼哼喷着鼻息死活不愿,两人正是拉扯间,就听另人接道:“你既不信,为何还随他们来杀我?”
“东魇邪魔,宁可错杀——”贺刿顿了良久,似愧又怒,急喘数下,暴声怒斥,“你既已归附东魇何必多说!想你丹溪钟家武林名门!贵为三大庄之首,历任庄主均为仁义之士,怎会出你这等逆畜!你甚至……甚至还不如你那傻子弟弟!”
听闻“丹溪”二字,时舟心思一动,手痒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忍不住松了马绳,轻手轻脚溜到一处石头后偷眼窥着外头动静。
那两人显然已战过一场,此时的贺刿已然站了起来,可身子却摇摇欲坠。
那人的右臂也被削了几道,鲜血汩汩染深了黯蓝布袄,他浑不在意,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静默了半响,忽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不姓钟?”
贺刿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卡在喉间:“罢了罢了!全当我贺刿瞎了狗眼,错信了你这逆畜,枉送了我兄弟一干性命!且拿命来罢!”
他尾音未尽,身骤暴起,展臂送腕间,一招白猿献果直取那人喉部!
判官笔尖锋骇亮,去势如电,那人不闪不避,直待笔
锋离他喉间数寸时候,他从容后退了一步,掠步间轻巧避过。
贺刿一招失手,豁然甩腕,笔在指尖打一旋溜,回锋折转,银光直上,飞瀑倒悬般,直抵那人下颌之处,那人稍是仰首顺势提剑。
哪知贺刿那一招不过虚晃,趁着那人格挡之际,他长臂斜抖,笔尖回溯,闪化银芒无数,乍看犹似烟花爆涨,又似漫天散星,流光溢彩间直罩那人半身要穴,点点致命——
这一招便是屿中病书生以虚打实的成名绝技:千枝落处生万莲!
那人至此终被逼出了手,他还是那般奇怪握剑的姿势,长剑翻转腕上,好像每每都要脱掌飞出,又恰巧挡住判官笔的锋头,千万点银芒击落长剑,火花肆溅,锵锵金鸣响彻雪岭。
判官笔来势汹汹,那人的剑也随之愈舞愈快,短兵相交,一旁偷眼旁观的时舟目不暇接,初时还能稍稍辨出几招,到后来眼花缭乱满脑子刀光剑影。
他看得入神,身侧随之亦拱来一团温热。
却是丑马瞧他看得着迷,跟着挤了过来瞪着两水汪汪的大眼,兴致勃勃望着外头。
时舟看到它又头疼了,这马疯癫起来无药可救,待会不论谁赢谁输,被发现了他都得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