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侵权必究]
叶峣刚将麦放下, 下台没走几步路,就在黑暗中被一只大手给扣住了手腕, 强行将她带走。
叶峣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如若不是那只手的力度只是虚虚地扣住她,没有任何逾规的举动,她定然会当场给他来个过肩摔。
只是她已经认出了带她走的人是谁了, 越过篝火和食物的香味, 远离人群和喧嚣,他依然紧紧扣着她的手腕。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意外地默契。
封祁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歌声里,舍不得退场。
人会于什么时候突然感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来渺小?
“当一种美, 美得让我们无所适从时, 我们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
\”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 这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注1)
美景之美, 美到极致, 再加上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歌声的烘托, 想要不生出一些怀思来,还真是很难。
更何况,她还是在经历过大变之下……唱出这样的歌声实属难得。
封祁有些不知道该要怎样形容这种情绪, 就好像于刹那间被她征服那般,只想她的注意力全都放他一人身上。
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应该被人打扰。
雪山旁生出的海子冒出了霜气,在星空下泛出纯粹无暇的蓝色。几颗星子跌入水中,晕起一丝涟漪, 逼停人的步伐。
恃美行凶。
两人看着眼前偶遇的海子,目露惊艳,伴随着雅鲁藏布江的涛声,屏息凝神了好一会儿。
叶峣在黑暗中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莫名闪了闪神,想要挣脱开封祁的束缚,然而对方却是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祁叔叔……”她颇为头痛地唤了声,有些不知所措。
封祁将视线从美景上移开,回头看她,目光专注,“怎么了?脚又痛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见他好像对现在两人的状况一无所觉,只得实话实说,“你先把你的手放开吧,要不会被别人误会的。”
“……”好家伙,现在还嫌弃上他了?
封祁心情不太漂亮,但还是放开了她,很认真地问她,“这里没有别人,怕被谁误会?叔叔在你小时候也是牵着你走的,现在倒是不待见我了?”
他说话过于直接,似乎没有了耐心,叶峣敏锐察觉出来,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祁叔叔,我刚刚唱歌唱得还可以吧?”
“唱得很好,绕梁三日。”封祁实话实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只是目光有些玩味,似乎想看她玩儿什么花样。
“那……相比岑小姐又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要自降等级和她相比?”封祁似乎有些不能理解,颇为“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叶峣没想到他这么不待见岑蔓,只得暗叹一口气,“祁叔叔,你这样回答,我怎么接下去?”
“你本来想接什么的?”封祁看着她脸上难以言说的表情,有些乐了,心情微微好转。
“我本来以为你会说‘当然是岑小姐唱得更好听了’,没想到你直接说我不用跟她比,”顿了顿,还是慢吞吞地将话说完,“祁叔叔,你这样对待未来准女朋友好像不太好吧?”
“什么未来准女朋友?谁跟你说的?”封祁听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称呼,连语气都有些许变了,看向叶峣的目光隐带不愉,以及失望。
叶峣忽而不敢和他对视,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跳砰砰砰,“烈女怕缠朗,更何况,祁叔叔你今年27了,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可以考虑了。”
“……”
封祁这下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两人正是往雅鲁藏布江江边的方向走的,叶峣被他这样看着,突地福至心灵,捂紧自己的额头,不让他有机可乘。
“你倒是知道我要敲打敲打你,躲得倒是快。”封祁是直接被她气笑了,不知道她是真呆还是假呆,居然会认为他对岑蔓有意思。
暂且不说他是个护短的人,就单凭岑蔓这种“天王巨星”的性格,他就伺候不了。
没错,女朋友是用来疼用来爱的,他不介意她娇气和放肆一点儿,但是岑蔓这种性格的,他避之不及。
叶峣和他相处了好几年,那几年什么牛鬼蛇神她没有遇见过?居然现在说他对岑蔓有意思,还未来准女朋友。
是道德败坏了还是她的审美倒退了?
封祁越想越生气,还是忍不住敲她的脑袋,“别多想,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挂,更何况,现阶段也不打算找。”
“嗯?为什么?”叶峣也顾不得被敲痛的脑袋了,直接说道:“祁叔叔你都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母胎solo吧?”
母胎solo……?
封祁听她口里蹦出这个词来,虽然觉得格格不入,但也证明她逐步往正常的生活里发展,低头笑了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想管叔叔的私生活,先离你那位沈先生远一点儿。”
他说完,也不看叶峣的表情,转头抬腿就往前走。
“?”
叶峣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你那位沈先生”?还有,她祁叔叔是不是误会了一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离沈度很近。
叶峣颇有些泄气地垂了肩头,摸到口袋里用油纸包起来的羊肉,还暖呼呼的,抬头看一眼无垠星空,觉得好像有某些事已经超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并非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了。
两人沿着江边的河滩慢慢走动,封祁给叶峣准备的鞋子自然是防水的,走在江边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倒是冷,冷风从黑黝黝的雪山那边吹拂过来,将人的脸都要吹得没有知觉了。
他回头往后望,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荒野之间,以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为衬托,仰起的下颌弧度尖瘦、轮廓分明。
看着就觉得可怜,好像被遗弃的小兽,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叶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封祁在前面叫道,唤回她的神思。
叶峣回神,想要跑过去,又听见封祁在前边说道:“不要跑,慢慢走过来。”
叶峣的步伐又慢了下来,真的改为慢悠悠地走过去。
封祁看着她龟速移动的步伐,莫名想笑,旋即目光又沉寂下来,如果她在别的方面能听话点那他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两人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叶峣将那块还没来得及吃的羊肉给拿了出来,分了一大半给封祁,“祁叔叔,你应该也没吃吧?”
“我吃了,你多吃一点儿。”封祁接过,但是没吃,打算等她吃完手头上的那点了,再递回给她。
“你吃了?你吃了什么?我没见到你吃呀。”叶峣并不相信。
主要是她一直都是见到他在帮忙烧烤的,至多喝一口酥油茶,别人过去敬酒,他一概不喝,怕影响自己的头脑清醒度。
高原是个时刻充满危险的地方,哪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意外?
更何况,靳景所跟进的案件还没有完,他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封祁隐隐觉得,这背后有一个惊天大案,拐卖人口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更多的,还藏在冰山底下。
而且,他现在不是独身一人,他身边还带着叶峣,哪有可能再让她出现意外?
是以,但凡与她的人生安全相违悖的行为,他一概不做。
“我还以为你的注意力都在你那位沈先生身上呢,没想到还留意到叔叔有没有吃东西。”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听得叶峣还是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有什么心思在他面前被揭穿,还有,她家祁叔叔好像真的误会了什么?
封祁见她低下了头不作声,也不吃手里的东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醋意严重,按了按额角,暗啐自己一声“幼稚”,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是她叔叔,就算只是她的监护人,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然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看来,真的生出了心魔了。
“先吃点东西,再不吃的话可要冷了。”封祁到最后只能这样说道。
“嗯,好。”叶峣点头应下,不再多想,只是默默地开始吃手里的羊肉,封祁见她的神色恢复正常了,微松一口气。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难言的微妙,叶峣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碰到了脚下的石头也不知道,差点被绊倒。
封祁时刻留意着她的动作,几乎是于同一时间搂住她的腰,扶稳了她,“别这么毛毛躁躁的,好好走路。”
他的手倒是在她腰间多停留了一会儿,等她站稳了才放开。
叶峣忽而觉得心里烧得慌,觉得应该要说一些什么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今天下午沈度来找她说的那些话她一直耿耿于怀。她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处理得来的了。
她必须要告诉封祁,随后再作打算。
“祁叔叔……”斟酌着开口,叶峣还是从沈度在这将近大半年的日子里收到她养父的短信的事情开始说起。
“……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蹊跷,而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叶峣突然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她的养父母虽然没有死在她面前,然而当时的情况是……他们身受重伤,被人威胁,命不久矣了。
所以才嘱咐她将那个储存有重要资料的u盘给保管好,让她赶快逃,可是到了后来,她还是被抓住了,拐卖到了洛子峰桃花沟,一住就将近是一年。
而现在偶遇沈度,他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她便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错过了一些什么?她的养父母是不是又瞒着她一些什么?
封祁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即作声,只是他将她如此苦恼的模样儿看进眼里,有些不知道该将心里的问题问出口。
现在矛盾的关键就在于封靖和杜姗还有叶峣他们当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整个过程又是如何的。是有人蓄意为之,又或是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所以才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
而靖叔和姗姨给叶峣保管的u盘,里面又装有什么资料?
真的只是他们平时采访的素材那么简单?
封祁似乎并不十分相信了。
“祁叔叔,你想听一下我们当时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叶峣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对封祁说道。
自重逢以来,封祁一直都没有问她靖叔和姗姨在高原上遇到的事情。现在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他不敢轻易冒险。
除非是她主动出声要告诉他,这就另当别论。
现在契机来了,还是沈度……误打误撞,使她惊疑,才不得不将那件深藏心中的事给说出来。
那样的回忆绝对不轻松,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她再去回想多一次。
可是现下,她是唯一知道线索的人,不从她这里下手,沈度所说的那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无法继续进展下去。
所以直至最后他只能点点头,缓缓听她叙述。
叶峣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到吸入肺里的空气都是冷的,好像结成了渣,冻得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封靖和杜姗上一年出行就是为了雪豹的专题,雪豹多是在珠穆朗玛峰一带活动,所以他们的大方向也是朝珠峰一带出发,调研雪豹的足迹、生活习性、求偶期的举动等等,如若有可能自然是想找回他们之前一直有留意和观察的一头母豹,详细观察它的情形。
他们从可可西里那边一路驱车过来,遇到成群成群的藏羚羊,与它们争相竞跑,也邂逅了换毛期的野牦牛群。
狼群、棕熊更是经常得见,光是拍摄的内存都可以用完128g。
可可西里看似是一大片荒地,其实内藏乾坤,人类不适宜生存,难以抵挡各种天灾,却是各种野生动物的天堂。
他们一家三口在可可西里逗留了十多天,从枯水期呆到了雨季,雪山上的白云不知道走了多少转,待到了15天的时候,封靖觉得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素材那些都拍好了,便想着离开。
却是在路上遇到了一对被劫匪盯上的夫妇。
藏地民风虽然淳朴,可是这般偏僻遥远之地毫无疑问地容易成为逃犯的栖身之所。那对夫妇很年轻,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着车队进来的,却是和车队走失,最终落入劫匪之手。
封靖为人正义,这种事情也是遇上不少,驾轻就熟地和他们周旋,堪堪救出了那对夫妇,还顺便报了警。
只是,恐防对方报复,他们一路上不敢那么优哉游哉了。封靖这次虽然没有带团队来,可是他车上的拍摄装备就已经价值不菲,再加上他所得回来的资料,都是千金难求的,是以不得不谨慎。
从可可西里出来,一路上尚算顺利,一家三口渐渐放松了警惕,到了洛子峰附近,封靖决定请向导带他们进山去寻找雪豹的踪迹。
雪豹作为雪山之王,却是离群索居、行踪不定,能够拍摄到它的头脸也算是你走运了,大多数研究者只能在这里找到它们蹭下来的粪便,和一些毛发,其他的,想要见到它们的萌样,真需要天大的运气。
封靖为节省时间,特地找了当地向导带路去拍摄和记录。那些天叶峣病了,并没有全程跟拍,而是在蒙古包里休息,直至半个月后,封靖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他们继续出发。
那时候高二的暑假都已经过了大半了,封靖想带叶峣去冈仁波齐那边看看,好歹都来到日喀则了,不去阿里是太浪费了。
更何况,过了冈仁波齐再往前走,到了藏疆交界处,还能看见上千年的古格王朝,里面的洞窟保留有完整的壁画,那种感觉与众不同。
叶峣是学画的,她对画极有天赋,见过敦煌壁画,再去看看古格王朝的壁画,可能会有新的领悟。
然而他们却是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亡命之徒,不知道从哪个鲜有人知的墓穴盗走了大量价值连城的古物,这其中就有被整块完整切割下来的壁画,也有金银陪葬等器物。
如果这些东西全都流出去,给考古界造成的损失真是难以预计。
封靖长期奋斗在一线,认识了圈子里不少为保护文物、打击盗墓贼的文艺工作者,看到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可能束手旁观。
但是这伙人势力太大,他不敢轻举妄动,待搜集好证据之后才有所行动,最后联合当地公安将这一伙人一网打尽。
却是不知道在这个过程里露了脸,被隐藏在深处的人给盯上。
封祁在回国之前,所得到的情报是封靖他们是在洛子峰附近遇难,实则不是,是在阿里地区扎达县附近,在219国道上,途经一座巨大土林的时候被两辆越野车夹击。从土坡撞至土坡之下,倾斜角度达到70°,连人带车翻滚下去,几乎当场晕厥。
叶峣的右手,第一次受伤也是在那个时候。
她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断手之痛了,因为浑身都在痛,压根分不清哪里最痛了。
她的养父母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自己是遭到别人报复了,果不其然没有过上多久,那伙人便从土坡上下来,团团围住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的车,一柄□□就这般直直地指在她的养父头上。
扎达县气候干燥,并不是一个喜欢下雨的地方,然而那天却是下起了倾盆大雨,阳光却是没有隐去踪迹,照得窗外的土林黑黝黝地模糊不清,好像有成千上万的神明空洞着眼眶在向她挥手。
她不知道是她自己脸上的血还是车窗蒙尘,所以才造成这种幻境。
突如其来的大雨并没有阻止这群亡命之徒的步伐,他们一家三口被硬生生地从车窗里拖出来。她的养父只来得及将一个重要的u盘给交到她手上,那被玻璃扎穿往外汩汩流着血的手至今她还记忆尤深。
他一句话都来不及和她说,只是用绝望而坚定的眼神来告诉她,这个u盘很重要,重要到要以命去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