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林同的突然造访, 惊的阳城府首一身冷汗。
同样被震住的, 还有阳城总兵。
赵承安是谁?
当年或许没人知道, 可是如今,作为大禹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作为带兵攻入陇国直逼陇国王城的赵承安,作为一手打下无上功勋, 促使两国议和的大功臣。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要名留千史的?
由此赵承安的分量可想而知。
更何况,这是在幽州!是在北地!这里是卫北军的辖境。
而赵承安, 是卫北军的掌权人。
阳城府首刘垠听林同说, 赵承安有请的时候, 心中就惶惶的, 等听到, 一同有请的还有阳城总兵方千,就更慌了。
可是不论他是怀柔讨好还是暗示,林同都强势依旧,没有丝毫接茬的意思,等喊上了阳城总兵,两个人对视一眼,却都只能看到对方虚惶惶的眼神。
林同去的快,回来的也不慢。
刘垠和方千到的时候, 赵承安背对着他们,便直直立在一堆散乱的杂物之中,而在他身侧, 一对祖孙相扶坐在旁边的长凳上,而另一边不远处,几名衙役伏跪在地上。
这样的场景,太过分明了。
刘垠的心突突突的跳着,几乎要从喉咙口里直接蹦跶出来,额头上的汗,唰就落了下来。
方千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很快收回了视线,微微垂下了眼。
“将军。”林同走到他身边,低低唤了一声。
赵承安回身,沉目看向两人。
“下官阳城府首刘垠,拜见将军。”
“下官阳城总兵方千,拜见将军。”
一照面,两人赶紧揖手拜见。
“......”赵承安看向身前的两人,这两人便是阳城最高的主事者...
“不知将军前来,下官来迟,有失远迎...”刘垠见赵承安垂首看他,心中越发的突突直跳,他干笑着,慌乱道。
“不敢劳烦大人。”
赵承安勾了勾唇。
“我今日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事相询。”赵承安打断刘垠虚伪的客套,开口道。
“您...”
“这几个,可是你阳城府衙的衙役?”赵承安阻下他的话,抬手只想一旁的几个衙役。
那几人在刘垠和方千到来之际,就知道完了,特别是在看到两位大人,对于赵承安恭敬到甚至谄媚的态度,更觉慌张。
怕了...
他们此刻只怕的要死了。
见赵承安伸手指向他们,几个衙役急急叩首,口中唤着饶命,哀求的看向刘垠。
“是...是。”刘垠不论心中怎么想,这人却由不得他不认。
“那就好。”
赵承安也没有管他如何作想的意思,见他说是,便略一点头,转而指向旁边的祖孙两人。
“大人可知道,他们是谁?”
“这...这...下官不知。”
“方总兵呢?”赵承安转头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方千。
“下官不知。”
“呵。”赵承安轻笑一声,身上的气势某然拔高。
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磨砺,鲜血洗礼的浓重煞气,呼的扑向两人!
“好一个不知!”赵承安怒笑道,“林同,你来为两位大人解解惑!”
“是!”
林同早憋着一股子火,此时大声应了,丝毫不顾周围围观的人群,将那祖孙二人卫北军遗孤的身份,连同几位衙役的恶劣手段,和对赵承安的冲撞,大喇喇的讲了出来。
周围的人再如何克制的窃窃私语声,都让刘垠和方千忽视不得,如果说面上还只是火辣辣的,那么心中只觉得惊慌无措。
这是...这是踢到铁板了!
若是这祖孙俩只是普通百姓,此时怕还好收场,可这二人卫北军遗孀的身份,正撞在赵承安面前,便是他本来不想管,都必须管了,还要狠狠的管。
刘垠下意识的认为赵承安是为了名利,为了威望,为了他大将军的声誉。
于是,多年来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他,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决断。
“将军息怒。”刘垠拱着手,扑通跪下,大声哭喝,“是下官御下无方,被这起子小人蒙蔽了眼,让他们在阳城作恶,薄待了英士家眷...下官有罪!”
他痛声呼道,听着似乎真就这么回事一般。
“......”
赵承安没出声,任由他一顿哭喊,到最后哭的都哭不下去了,抬眼朝他觑来。
“这就完了?”赵承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暗示似鼓励。
刘垠一个激灵,心中一动,急急表态道,“将军放心,这等恶徒,下官必定严惩不贷!”
“嗯,还有呢。”
“这...这...”刘垠愣了一下,随即又道,“下官必会着人厚待军士家眷,不会再...”
“不会再闹出这种乱子?”赵承安冷冷的打断了他。
“将军...”
“还是说,不会在让他们可能出现在我面前!啊?”赵承安怒声道,“刘垠,你好大的胆子!”
“将军!”
赵承安眼中的杀意是那样明显,刘垠心中一缩,整个人都伏了下去,“下官知错,将军恕罪...”
“恕罪?!”赵承安怒极反笑,“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将看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
“若是没有他们的儿子父亲,在前面为了你们征战杀伐,为了百姓们流血拼命,你这阳城可能安稳,你这阳城府首,可能坐的安心?!”
“他们在前头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就是为了让尔等欺辱他们的家眷,践踏他们的父母亲人?!”
“我卫北军的好儿郎,生生死死间,便是为了保护,你这等人!?”
“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赵承安暴然大喝!
若他们的死,换来的都是这样的对待,还有谁愿意参军,还有谁愿意为国征战?!
还有谁愿意慨然赴死!?
整个阳城街头,因着赵承安勃然的怒喝,一片寂静。
本还窃窃私语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复杂的眼光看着那凛然的身影,再望向那在他话中,相拥痛苦,似要哭尽这所有苦楚的一双祖孙...
是啊,若是没有前面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哪有他们的太平日子?
若是没有他们寸步不让的厮杀,哪有他们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
这道理如此简单,可这人性,就是如此可怜。
没有人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即便心中有所想,也不敢言,或许最初只是不敢言,可久而久之,便就逼着自己,习惯的漠然了。
漠然的久了,人的心就冷了。
刘垠伏地,哭着求饶。
赵承安又转头看向同样跪地的方千,“你身为城总兵,是高高在上的久了,便不知爱护兵士了,还是与人同流合污,以至于已经忘了,你也是这大禹,保家卫国的一员!啊?”
“你如今保的是哪个家,卫的又是哪个国?是你自己的满肚肥肠,还是你的金山银国!”
“你们一个是阳城府首,一个是,城兵总兵,你们可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对得起治下的百姓!对得起前头有死无生的壮烈之士么!”
“下官...下官知罪。”
“下官错了,下官知错了,将军...”
“知罪?罪在何处!”赵承安大声呵斥,“若吾等身后人人如你们一般,这北地,还特么守个屁!”
“将军息怒!”方千重重以头磕地,红着眼眶哀声道,“下官,万死难逃其责,将军息怒!”
他当总兵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血性了,就忘了自己是保家卫国,是护身后百姓的那道防线了。
大禹的军户,一份在府衙,一份在城兵处,这阳城战死家眷的情状,这祖孙俩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
他是阳城总兵,虽然隶属武馆,却是政派所辖。
军政两家,他一个武馆不敢得罪刘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了,眼睛便睁不开,也看不见了。
此时被赵承安闷头痛骂,却骂出了他心底曾经入武的那丝热血。
悔恨,却已经没有用了。
赵承安觉得苦,心里头无数的怒火堆叠着,即便如此喝骂,却仍旧发泄不得。
他只恨不得,提刀,砍了这贪官,斩了这无所作为的总兵。
可是他是卫北军的首将,他是大将军,他站在这里不只是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着卫北军。
卫北军是大禹的卫北军...
他可以一口气杀上十人百人的敌人,却不能对他们拔刀。
“你们这样的人,不配得享我卫北军的守护,更不配得享朝廷的信任。”
赵承安闭了闭眼,沉吟了一刻。
“林同。”
“属下在。”
赵承安看向这跪了一地的人,和周围的百姓,“送小妹和宁邦回驿站,去请七皇子来,顺便带一队人马入城。”
林同看了看在场人,似是在确定赵承安的安全。
“去吧,”赵承安微嘲,“他们不敢将本将军怎样。”
“是!”
马车拉着赵小妹和宁邦离开,不多时,便消失在眼前。
赵承安看着身前的人,心中起起伏伏,似犹豫了许久,他缓缓躬身,弯腰捡起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刀。
他顿了顿,朝身旁的祖孙二人看去,沉声道,“捂上她的眼睛,别看。”
说完,他提刀缓缓朝刘垠走去。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啊——”
“不要过来!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我...我是三皇子的人,你...将军饶命...”
“啊——”
.......
李延泽和江城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阳城的城门半开着,里头静悄悄的。
他们听了林同的汇报,一路火急火燎的赶来,结果一入城,率先看到的便是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
整条街上都点着灯,无数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立在街边巷口。
这些人,都是闻讯赶来的百姓,他们的目光都投注在这街上的一人身上。
而在那街的中间,一人提刀直直站在原地。
李延泽一口气吊在心口,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生怕自己晚来了一步,对方已然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不止是他,江城的面色也在看到他的瞬间,嚯的沉了下去。
第一个念头便是,赵承安杀了人,他该如何为其开脱。
他的目光隐晦的扫过李延泽,一面心中谋算,一面随着李延泽急急驱马行了过去。
“七皇子。”
马离的近了,赵承安握着刀,朝他拱了拱手,“你来了。”
李延泽从马上一跃而下,目光在恍如白昼的街道上扫了一圈,只见地上余着大滩暗红色浓稠的血渍。
心提到了喉口。
“赵承安,你做了什么。”
“做了我想做的。”他笑,风光依然。
“你糊涂!”李延泽下意识的小声斥责道。
江城跟着过来,听见他们低声的话,心中一沉再沉,却仍旧默默无言的上前一步,站在了赵承安的身侧。
“你可知,这阳城城首,是谁的人。”
“三皇子。”赵承安嗤笑一声,昂首抬眉,“你放心,我没杀了他。”
李延泽先是一愣,随即提到脑仁里,快提出体外的心,唰的落了下来,狠狠的松了口气。
他先是一松,后反应过来又是一提,他没杀他,难道是让别人杀了?
别人杀了也不行啊。
这人和三皇子门下的户部主事是姻亲,是三皇子派系的人,不管是不是赵承安杀了,只要人在他跟前死了,他那位早就按捺不住的三哥,必然不会放过他的...
“人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赵承安嘲讽道。
人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
哦,哦哦哦,人没死就好。
他这一路上急慌慌的来,脑子里翻来覆去不知道想了多少,这一颗心忽上忽下的,这会儿只觉得人都累了。
谁说当兵的没脑子,这赵承安,江城,哪个是好相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