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惊霜很少去回忆什么幼年,毕竟往事乏善可陈。
他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时舟的第一眼,想起的会是幼时的钟天桓。
入丹溪前,他是混迹街头巷尾的野孩子。
生养他的人虽未曾短过他吃穿,却总视他若无物,好在他天性凉薄,也从未往心里去,只当无人管束,乐得自在。
他生来好武,白日里最喜溜去镇上武馆偷学拳脚。
那间武馆是丹溪山庄的子弟下来办的,平日里教些看家护院的拳脚功夫。
他最常骑在墙头,借大树浓荫遮蔽身形,着迷地望着校场上武师教授的拳脚功夫,看一套学一套,饿了便摸进武馆后厨偷些吃食,偶尔遇着厨娘伙计,难免抡起扫帚追着他屁股后面赶。
他因此练出了一身逃命本事,树丛里一跳,狗洞里一钻,任逮不住他。是以某日在钻狗洞时,被人忽然抓住脚踝,真真是骇得他一跳,遭不住往后踹了两脚。
身后传来哎呀一声痛呼,听着声音像个小孩儿。
他有些惊奇,手脚并用迅速爬出狗洞,往后看去,但见着洞里还挤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蠕一蠕,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小孩童身着红袄,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颗小红芋,脖颈上挂着串镶金嵌玉的长命锁,额头被他踹得通红,愈发衬得肤白脸嫩,又似是尊和田玉底的小福娃。
他揪着那小孩儿问:“你是谁?”
小孩儿睁着乌漆的大眼,光瞅着他也不说话。
他皱起了秀眉,拍掉自个衣上尘土,转身便走。
小孩儿吧嗒吧嗒跟着他后面,大喊了一声:“美人姐姐!”
他险些给路边石头绊了一跤,忙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我不是姐姐。”
小孩儿道:“可你长得真好看。”
他道:“我是男的。”
小孩儿歪着头想了半晌:“美人哥哥!”
他不耐烦了:“我不是你哥哥。”
小孩儿当机立断:“美人!”
他扬手驱赶他,可那小孩就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小胳膊小腿,跑起来也飞快。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转了好几圈愣是没能成功甩掉。
他琢磨着,这孩子许是庄上管事的孩子,丹溪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派管事来武馆挑选侍卫,这些管事偶尔会带家眷,一进武馆便是趾高气扬前呼后拥,活似什么大人物。
他明天还想去武馆学功夫,不太愿同这小孩儿闹不愉快,便站定脚步,试图跟他讲道理:“天黑了,我要回家去了,你也回家。”
小孩儿问:“你家在哪里?”
他指着远处:“我家在山的那一边,路上很多大虫,专叼你这种白嫩的小孩子吃,你还不快回去。”
小孩子眨巴着眼:“那你带我去其他地方玩。”
“不带不带,”他挥挥拳吓唬他,“滚回家去,再跟着我就揍你。”
小孩子软硬不吃还跟着他,他也不好意思真去揍个萝卜头大的小奶娃,憋到最后只得使出老法子,趁着拐角处往墙上一攀跳进户荒院方躲得清净。
小孩子转个弯忽然失去了他的踪迹,站着路中间左看右看。
正是奄奄黄昏,寂寂人定时。
野狗出门找食,狺吠低沉,在这逢魔时刻听起来格外惊心。
他听着不对劲,忙扒着矮墙往外看——不知从哪钻来一条大野狗,满身癞子,正自盯着鲜嫩的小孩儿垂涎不已。
那小男孩似乎吓傻了,只不断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无路可退。
他咬咬牙跳回院里,寻着一块砖握着手里,匆匆攀回矮墙。
野狗呼哧呼哧,小孩瑟瑟发抖。
眼见着野狗就要扑去时,他猛地一跃而下正正好骑到了野狗身上。
野狗被突如其来的重量砸昏了头,他赶紧抡起砖头趁机照着野狗的脑袋一顿狠砸。
野狗吃痛嗷嗷惨叫,疯撞狂甩,又呲牙咧嘴发出威胁的吠叫。
他不管不顾乱砸了一通,一个不慎,摔了下来,好在那野狗胆小,夹着尾巴满脑袋血逃窜而去。
他捏着块沾血的砖石,猛喘着粗气。
小孩子被吓得不轻,看着他这幅模样又张大了嘴。
他问:“知道怕了?”
小孩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清脆地喊了声:“美人哥哥!”
他威胁地晃了晃带血的砖头:“别瞎叫。”
他丢了砖头,牵着小孩的手领着他往武馆方向走。
小孩儿的手比他小了半截,掌心里尽是方才被吓出来的汗水,握在手里嫩滑得像块刚酿成的水豆腐。
巷子那头遥遥传来侍女仆从的慌乱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