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竣轻微的抽泣声在安静的防空洞里显得十分清晰，他的每一次大口呼吸都像是窒息前拼死拼活的一口气。郝竣的意识有些涣散，他集中不起来自己的精神，在这么寂静昏暗的环境中，郝竣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如果他再不发出点什么声音来，那就太吓人了，郝竣心想。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镜，牙关不停地打颤，混身也在发抖。坦克车底下的空间并不是很富足，自己又是被人一脚给踹进来的，郝竣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肉，尤其是肚子上的肉一直在摩擦着地面，随着他身体一阵阵的抽·动，这种摩擦地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过了很久，郝竣终于停止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睁开了眼睛，呆呆地往前看去，似乎是想验证自己所看见的那张脸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张不甘扭曲，不肯闭目的脸在眼前再次出现。
脸上的痣，鼻梁上的镜框，浓黑的眉毛，稍微有些上火的嘴角，这一切郝竣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胃中一阵翻涌，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他大张着嘴巴，在狭小的空间里以最大可能的弓着自己的身体，呕吐物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郝竣再次流出了生理的泪水。
他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到最后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王贵召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只手捂住了鼻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唔呕”的声音最后也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这份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让睁大着双眼的郝竣清醒过来不少，至少他知道要挣扎着从这里出来。
王贵召死死地拦住了他，郝竣拼命地挣扎着，想把自己的胳膊从王贵召的手里抽出来，但却如何都抽不出来。紧接着，郝竣疯了一般地开始对王贵召进行一系列的拳打脚踢，似乎将眼前多年的同窗好友当成了敌人一般。
他又开始哭泣，涕泗横流地脸上布满了一层油光。
只不过他是背对着王贵召的，所以这张脸只能让死去的那个人看见。
郝竣声嘶力竭地用拳脚反抗着王贵召的制约，他的嘴里也流出了口水，嘴里再次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王贵召没想到郝竣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或许是相隔时间太久了，他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反应。
王贵召身体往前靠了一下，双手制住了郝竣的手，右腿也狠狠地夹住了郝竣的双腿。他的眼睛看着郝竣的后脑勺，声音低沉道：“冷静一下。“
郝竣的眼睛里都是泪水，他的鼻子通红，眼白上都是红血丝。
“死了，死了……“
“谁死了？”王贵召问道。
郝竣看着眼前死去的人，神经兮兮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又哭又笑道：“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四眼仔也死了，都死了……”
王贵召没有吭声。
郝竣是在发泄自己，等到他哭闹累了后便安静了下来。
混浊的呕吐味刺激着人类的鼻腔，让王贵召的胃部也隐隐有些恶心。他想起了刚刚目睹的一切，听到的声音。
同学们惨叫的声音依稀地还在耳边响起，就像当年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了。
王贵召的心沉到了谷底。
郝竣浑身无力，身体似乎也脱了水，任凭王贵召叫他也不搭理，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又过了很久，王贵召再次掏出手机，七点零五。
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了，时间过得依旧很慢，每一秒都在折磨人的神经。
王贵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不敢大意，只能和这摊呕吐物相伴。他已经不确定外面袭击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如果是丧尸，他们躲在这里这些低级丧尸也看不见他们，可如果是刚刚那种恐怖的东西，它似乎也找不到自己。
王贵召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女生的尖叫声。
那个声音并不是很近，但在静谧的防空洞里很是明显。
郝竣被这一声刺激到了，混身触电了一般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很快，这声尖叫又变成了哭泣的声音。
比起王贵召而言，郝竣似乎反应更快，他已经先一步挪动了身体，就像垂死的人看到了灵丹妙药一般，对生的渴望让几乎枯死的郝竣重新活了过来。
郝竣满脑子里都是“还有人，还有人”这几个字。
在女生尖叫和哭泣声后，王贵召是花了几秒钟来迅速判断和分析现在的局面的，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去。
见到郝竣从缝隙中像是蚯蚓一般滑动着出去时，王贵召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双手勾住了坦克车的底端，双脚蹬住下面，浑身一个用力便滑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又或者是脱离了郝竣呕吐物的范围，王贵召更加清晰的闻见了那股烧焦味，只是这股味道已经很淡了。腥臭的血液在鼻尖经久不散，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让王贵召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出来的一瞬间，王贵召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干呕的动作，王贵召睁开了眼睛。
郝竣宽厚的身体抖得更加剧烈了，他双腿一软，突然跌倒在地。
王贵召急忙去扶他，在那一霎那也看清了前方。
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更多的血腥味吸入了鼻腔和肺部，让他难受的呼吸一窒。
女生低低地哭泣声还在继续。
王贵召的手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弯腰去扶郝竣的身子也缓缓地直了起来。
断裂的胳膊，血肉模糊的尸体，烧焦的头颅，被撕裂成两半的屁股……鲜血淋漓的地面，被血液溅射的墙壁。
王贵召猛然转身往后看去，他的后面是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还算完好的尸体们聚在一起，像是死前抱在了一起。他的身旁过道处也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的腿已经不见了，腰部的肉和皮被那个东西连着骨头撕开。
这是个女生，腰部还纹着一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蝴蝶的左翼没了一半，图案不完整后这个蝴蝶看起来也没了生机。
女生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痛苦而又恐惧的表情。
在这一刻，血液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重了。
王贵召狠狠地握紧了拳头，青筋暴露。
那个女生的哭泣声似乎变小了，若有若无的，嘴里也在念叨着什么，如泣如诉。
王贵召转过身去，一把拉起了郝竣，“走。”
郝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
他死死地拽住了坦克车，嘴里疯狂地大喊着：“不！不！我不要！”
可王贵召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硬生生的拽了起来，郝竣惊恐地看着王贵召，伸出右手来发了疯一般地攻击着眼前的人。王贵召的胳膊关节处被他不甚打到，这种麻痹般的疼痛让他的手一松，很快，郝竣就像鱼得了水一般地从王贵召手中迅速的滑走了。
他往前连滚带爬的跑了几步，不知道到底在躲避什么。
王贵召看着他的背影，眉心紧紧地蹙起，也跟着往前走。
郝竣跑步了几步就被脚底下的一具尸体
所绊倒，他的脸正好和另一具尸体的脸碰在一起。
王贵召注意到走道的中间有一处是很干净的，虽然狭窄，大概只有两个手掌的距离，但是这一处却十分诡异的干干净净，可供人行走一般。
他看着自己的脚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王贵召扭过头去，看着一旁的碎肉，这好像是个被搅碎的心脏，不知道是哪一个人的。
他的眼睛盯着那个心脏看了一会儿，很快注意力又被郝竣的一声尖叫给带走了。顺着这个独木桥一般的过道，王贵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郝竣的身边。
走到他旁边，王贵召蹲下·身，看了一眼这具仰面朝天的尸体。
他的脸十分的刚毅，有着一股大无畏的精神。
王贵召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
很快，他伸出手，朝着这具还算保存完好的尸体两侧摸去。
郝竣一骨碌从尸体上爬了起来，惊悚地看着王贵召的动作。
王贵召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果然在腰侧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他的眉梢微微一动，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王贵召很快地将东西从死尸的腰间拿了出来，郝竣有些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蹲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朋友的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把枪。
“郝竣。“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后，王贵召伸手轻轻地搭在了郝竣的肩膀上，他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拿到了什么一般，声音很是平和的说道，“咱们得活下去。”
郝竣的头皮发麻，抱着头的两只手一松，他愣愣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王贵召，仿佛也忘却了刚刚的场景。
郝竣脑子里的弦被人疯狂的拉响，他崩溃地看着王贵召，这次却没有拳脚相向，而是换成了另一种态度。他拉着王贵召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对，咱们得活下去……咱们，咱们去找王老师，他把咱们带进来的，他把咱们带进来的，他是老师！他是老师！”
说着，郝竣“腾”地一下突然站起了身，他的眼前一花，脑袋也有点晕眩，强烈的恶心感差点让他再次呕吐出声。就在自己快要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时，身旁的人及时扶住了自己。郝竣沉重的身体靠在王贵召的身上，活人的心跳“咚咚”的响起。
这每一下都很悦耳，缓缓地，慢慢地抚平着郝竣扭曲的神经。
王贵召的声音在脑后低低地响起：“走吧，有一位女同学还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么？”
郝竣神经质般又哭又笑道：“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