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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松令 三(1 / 2)

"早就知道?”谢云流神色一凛,疑心大起,急问:“你……?”

李忘生道:“朝菌晦朔,椿木千年。师兄认为月余不算早?”

轻轻揭过不慎失言的一遭,半松了口气。

谢云流半信半疑地望着李忘生,对方以逍遥游里的朝菌朝生暮死,大椿生长千年,在先贤眼里不过是一瞬的道意来解释他那个早字。仅指月余前在避雪庐里那一次。虽然也说得过去,但总有种刻意的遮掩在里面。刚才李忘生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似失言了,才打个机锋补救。

当初还以为这师弟老实木讷,事事与他相商。后来始知他是个看似忠厚的奸诈小人。谢云流不自觉地想,可是他的失言……

谢云流疑心既起,依他的性格,不是会按下不动声色忍耐的人。他一边观察李忘生依然沉静的神色,道:“那——你为何愿意助我?”

李忘生淡道:“帮助师兄,无需为何。”

谢云流那一刻心都提了起来,竟脱口问 :“要是其他人需要你此法相帮呢?”

李忘生瞥了一眼谢云流,眼神微烁——

“没发生的事,多思亦无虑。大师兄还是随我来吧。”

李忘生刚转身迈步,便听谢云流轻咳,迟疑一声:“……多谢。”

李忘生便也敛步执柄,不失风度地回一句:“余不需为宾。”

恭恭敬敬全不曾落下礼数。从小如此。而如今,更增添几分纯阳掌门的出尘之气。

望着李忘生率步拾级而上的背影,袖襟带云雪。若他真飞升求仙而去……谢云流一阵没由来的茫然,不及细思,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与李忘生并行一路。再望李忘生神色,已无端倪。

谢云流只得暂时按捺住疑问。

一路上有弟子执帚扫雪,越往华山深处行去,便越是僻静。终于连梅鹿和仙鹤也渐销声匿迹了。

寒空凝黛,冰泉冷咽。

李忘生带谢云流至论剑峰坳处一处腹地。一间木舍坐落于潭心石上。清波环绕,碎冰浮沉。岸边凝着一条细长的冰桥,仅有尺宽落脚,通向潭中。

谢云流记得此地。年少顽劣的年纪,他还想吓李忘生:师弟你看,这里都没动物,猎人也不可能来这么高的地方。却有一座年久的房舍。搞不好是什么山精鬼怪建的呢。

李忘生那时候额间朱砂一点,圆圆的小脸还如一只蘸了一点红脂的小馒头。却已经不紧不慢地说:大师兄,华山钟灵毓秀,亦可能是有得道高人隐士,在此地渡了仙缘。

谢云流一席话,没吓到轻言慢语的李忘生,倒是吓到了前来找谢云流玩的李重茂。

李重茂小脸一白,拽了拽谢云流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师哥,我们回去吧。

谢云流不甘心,训道:“有我罩着,你怕什么。”

又轻松一纵,足尖一点,便在那细长的冰浮桥中间,垫着脚尖稳稳站立。随着潭水涟漪都会波动的冰桥,他那一踩,竟然没有摇晃一丝一毫。

潭水超过十丈宽,方才谢云流的一跃之力,并不能凭梯云纵的轻功到达湖心石上。

然而他能在易碎的冰桥上借力,几个起落跃过去,却是很轻松。

谢云流落地后,回望岸边,噙着笑道:“师弟,重茂,敢不敢跟我去这个房舍里看看,搞不好有仙气沾。”

李重茂一向以谢云流马首是瞻,谢云流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此时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往碎冰上挪。

李重茂虽练过粗浅功夫,但并没有往深处学。他的重心一挪向碎冰那边,冰层就发出喀拉的大片裂声。

李重茂面露惊慌之色,赶紧缩回了腿。站在岸边,眼神巴巴地瞅谢云流,小脸一红,道:“师哥,我不成的。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谢云流便又踏过冰面回至岸边,道:“你想过去,我就带你过去。”说完便抓着李重茂的肩,将他带向湖心,谢云流的轻功,带着一人,只是多踩了几次浮冰,也十分稳当。待到落地后,李重茂方才缓过气来,兴奋又崇拜地望着谢云流。谢云流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色,却抱臂一直望着李忘生这边。

李忘生的轻功没有谢云流好,但正常的纵跃提气也不在话下。他虽然离着池边还有丈余,也依法落至冰浮桥中。

只是落下去时并不如谢云流轻盈,脚下的冰微微一晃,险些滑开。李忘生重新吐纳提气,颇为惊险地凝出一滴汗珠。

李忘生定在冰浮桥上,不发一言,暗暗聚气。

谢云流也回望着这个师弟,看他依然那么沉默,不示弱,也不朝自己求助,偏要凭自己的能力踏过这道冰浮桥。

谢云流忽然就觉得心揪了起来。

他想对李忘生说,哪怕你不说话,你看我一眼。我都会知道。

我是你的师兄,我什么都会帮你。

就像重茂,我知道他想过来,就带他过来了。

可是我看不懂你,不知道你想不想,高不高兴,愿不愿意。

在谢云流的记忆里,李忘生总是那么似远还近。

关于师弟一切的源点,是一个安静垂髫的小道童,唇红齿白,脸嫩白生。道家忌食五菜四料,敬师饭是难得的枸杞蜂蜜粥,小手盛一碗奉上,拜下,再拜下,带着一点点羞怯的小男孩声音,叫:大师兄。

皓齿明眸,经年常伴。

看惯了,却难懂。

李忘生要不就在镇岳宫里打坐、抄经、默书;或在论剑峰和太极广场上练剑。小孩子喜欢的糖果玩具,笑闹煊赫,与他似完全无涉。

即便是道门弟子,这份清寂心性亦离超出年龄太多。有时让谢云流觉得,他似个终日苦修的老人。

也许,也是有过偶尔淡淡地一瞥,温凉宁静的眼神,像片羽吉光,落在谢云流的身上的。

可即便看着这个师兄,李忘生的眼神和李重茂也很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除了恭肃礼法之外,在感情上,非但不依赖缠黏谢云流,还把他视为一个需要操心之人了。

大师兄,你又要下山去了?

大师兄,还是少管朝廷之事罢。

大师兄,这些庶务文书你本该看完的。

大师兄,多加小心.........

这样一想,谢云流就会气闷。

只有在跟李忘生论道练剑时,对方眼神才会露出一个师弟该有的憧憬光芒,那样青涩,那样饱满。新鲜抽芽一般,还在生长。

谢云流忽然跃至湖心冰面,落在李忘生的面前,握住对方的手,把对方提起。

比提起李重茂不知轻松了多少倍。李忘生功法本就不差,刚才他已蓄力就势,又得了谢云流那一提之力。轻灵梯云纵的一跃之力,带着师兄弟两人升至半空,如两只翩跹白鹤。

谢云流捕捉到李忘生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他从未跃至这么高过。也没放过那霎时的惊喜。

那般青涩,俊雅动人。

谢云流握紧了李忘生的手。

高天回风飞雪,袖手雾外白云。

大概真是有仙人在此飞升的。

后来,李忘生提议,这里不如叫仙客居?

谢云流像是找到一个籍口和他拌嘴,道:哪有什么仙客,里面也只有张石床,跟野茅居似的。

李忘生亦是毫无脾气地说:师兄决定吧。

李重茂夸张地笑着,说师兄你这名字起得好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