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回忆抽离的一瞬间, 视线模糊中她仿佛看到一个人。
那人高坐马上, 身着甲胄,望着那燃烧中的灵均楼顶那被火焰吞噬的美人儿, 缓缓摘下头盔上的血挡,突然露出狂热地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是谁?
裴台月还来不及在记忆中寻出他的面容, 现实的痛楚已将她的思绪硬扯回来, 眼前的人已换作了楚楼风。
他有别于平日的潇洒不羁, 玩笑人间, 面纱之上的紫瞳中满是血光,额角青筋暴起,看上去极为邪魅可怕。他仿佛在极力地遏制内心的愤怒, 但脖颈上传来的力道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绪。
“他、是、谁?”
与她一样的疑问。
楚楼风清冷的声音带着平素没有的低沉,说出的话分外地咬牙切齿。裴台月因缺氧根本无法思考他的问题,落在他眼中却成了素日二人对峙时的倨傲与不屑, 逼得他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又沉声问了一遍:“下令放箭的人是谁?”
亲眼目睹母亲身死, 乃他生平大恨。原本洒脱不羁的性情,便是从那时起变得冷酷无情。此番只为筹谋多年, 不得不亲身返回旧地,宁舍十年寿命方以易心术藏起了这段回忆,恢复了些旧日脾性。
哪知裴台月不明就里地以镜心蛊探他心事。
原本以他的易心术修为, 不可能给她探出什么, 却不知怎么给她误打误撞闯进易心结界之中, 发现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怎不叫他恼怒非常?
但……或许她可以解答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当年下令烧死母亲的人究竟是谁,时过境迁,他想尽办法却一直调查无果。他依稀记得那时仿佛也看到了凶手,但母亲在眼前被烧死的情景实在太过悚愳,使得他之后不论怎样拼命回忆,都想不起那人的面容。
但读心境中的裴台月似乎一直在灵均楼周围,也许……
裴台月的脸给憋得紫胀,露在外面的面具因无血脉衬托已转为苍白,她按住他的手想要挣扎,却因在飓风阵中失血过多根本提不上半分力气。楚楼风只见她樱唇微张,眉目间不自觉露出可怜娇弱的神色,令他心头的寒意不由得降了些许,心底不自觉得升起那分熟悉的柔软。
他晃了晃头,寒着脸死死掐着她柔美的鹅颈,似乎在逼迫自己下着什么决定。
不去理睬那些困惑,不再想起那些回忆。
那些事……那些阴暗的,肮脏的,使他痛苦不堪的往事,也许可以随着一些人的消失永远消弭在这世上。
对,就从她开始。
杀了她,杀了她就会一劳永逸。
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也不会再记起。
让那一切都随着那些人的离去长埋地下!
可……
真的可以这样自欺欺人么?
望着握在自己手臂上雪白手腕,上面无力跳动的淡青的筋,那清雅秀美到极致的腕骨剧烈地抖动着的,是她可怜又可笑的坚持。
永不知道力量悬殊,一味螳臂当车的愚蠢。
她素日的聪灵剔透仿佛瞬间喂了野狗,这个时候,求饶难道不比这种无谓的挣扎更加管用么?
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不知为何,对着温晏楚铮十一甚至风掠吟时,她惯用的装模作样,撒娇撒痴,哪怕被当场拆穿也毫无愧色。唯独对着他,却总是故作强势得令他发指,仿佛她天生就是一柄镌着他姓名的利刃,只为激怒他而存在。
又或许是他对她的那些伎俩太过得了如指掌,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单刀直入更加得简单直接。
即便是现在,她的瞳孔近乎失焦,身躯柔弱得如小鹿般颤抖着,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的,还是只有讥讽与嘲弄。
剩下的也只有无边的寒意,超脱于她本身的清冷艳丽,若鬼魅勾魂般浸淫着的令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他二人所独有的,只有彼此才能感受得到的死寂之气。
那从死境中走出真实与残忍,成为铭刻终身的印记。
也许他们并不是彼此厌恶,只是不能接受有人见证过那个曾为苟活而不堪的自己。
又或许,这一切不过仍是幻境,他们早已成了七杀路上的一双枯骨,还在这世上行走的,不过是那连死都不肯放弃的一腔执念而已。
可是这个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女子,为什么还能活着?
她为什么还活着?
他只要再多一分的力气,只要再一分……
颈上的力气不知为何忽然间小了许多,裴台月窒息中勉强吐了口气,抬眼便看到他若紫龙晶般明澈的眸子中清晰地映出一个面庞,有些仓皇,还有些狼狈,更多的是叫人心动的楚楚可怜。
他在可怜她。
恼羞成怒的裴台月顾不得去想他情绪的突然转变,满脑子都是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