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快找到了。”
塞尔修斯不满地把尖头铁锹砸进空荡荡的坑底,瞪着对面如往常一样,明明身处黑暗泥泞的地下,噙着的微笑却仿佛笼在阳光里的温和男子。
“确实是快找到了啊。”
阿奎那歪过头,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新挖的坑。
一如他的同伴所言,里面空空如也,就连他自五十英里外便感应到的那种物质的波动,同样在挖开的一瞬间消弭无踪。
“这已经是我第三十一次听你说这话了,阿奎那。”一身灰扑扑的冲锋衣的棕发女子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看着他,“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当选新任曼尼。”
“因为我是被选中的那个人。”面对质问,阿奎那似乎已经习惯了,心平气和地给出他重复了无数次的答案,“只有我能感应到那种物质。”
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他也不知道那种物质到底是什么。现存者没人知道那种物质是什么。
组织里的人不过是因先辈遗物与他产生的共鸣,而将他奉若神明——先人留下的笔记里记载着那种物质,据称,那是人类摆脱长久以来被机械文明控制命运的唯一希望所在。
但那种物质难以觅得,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先辈们离开这片星域前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在特制的盒子里,给可能存在的未离开者以希望的火种,并留下一句祝福:
Habemus papam.(We have a hope.)
遗憾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所谓的希望杳无踪迹,更深更沉看不清出路的黑暗反倒先找上来:
机械文明的发展之快远远超出人类预计,对人类的政策随之一变再变,由视人类为生物电供应源时期的抓捕圈养,到完全不需要人类后的赶尽杀绝,不过短短四五十年的时间,堪堪够人类走完一代。
遗留者的第二代,就是在这样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环境里,找到了先辈的馈赠。
说不定是先辈的祝福起了效果,姗姗来迟的希望当真降临在了他们头上。那代人中,恰恰有一个名为柯罗诺斯的被选中者,后人记载里的首任引领者,阿里奇亚语称之为曼尼(Maniae)。
在他的带领下,人类找到了在机械文明的夹缝里生存的新方法,为后续发展赢得了足够的喘息时间与空间。
许是天妒英才,为人称颂的这位先行者,三十不到便离世了。
此后历任的21位曼尼,无一不是被选中者,也毫无例外相当短寿。
只除了上一任,也即塞尔修斯的父亲,维特先生,以及上上任,恶名昭著的背叛者,巫女莫佳娜。
莫佳娜的背叛几乎使人类覆灭,数十代人前赴后继开创出的良好局面和数百年来积攒的物资毁于一旦,各种传承也近乎断绝。
也正因此,传到阿奎那手上的,就只剩下了:
一只和他日日在地底敲敲打打挖出的坑洞同样,空无一物、仅仅残留了些许那种物质的波动的特制盒子。
一些零零散散的关于曼尼能力或真或假的回忆录。
十来颗地底矿洞四通达、那种物质几乎被挖绝了的已知星球。
和一个经历了背叛者事件、含金量大不如前,和前三项没差的空壳名号,第23任曼尼。
同样因此,阿奎那才找不到活着的人里只有他能感应到的那种物质——不知道是当真被挖绝了,还是缺了什么关键方法。
“好吧,好吧,反正我一个人的意见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我是上任曼尼的女儿也一样。”塞尔修斯挫败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拾起铁锹。
“别这样想,塞尔修斯。就算没有那重身份,大家一样很信赖你啊。”阿奎那似乎不太能理解她的自暴自弃,“不然也不会同意你带米拉莱克进入基地。”
听到“米拉莱克”这个词,本来还一副垂头丧气样子的女子猛地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即将溢出的愤怒,心头刚平息的不满与失望卷土重来:
“你以为你有多好,有什么资格不待见米克?”
“……”阿奎那沉默了。第一次见到这样愤怒的塞尔修斯,除开不知所措,沉甸甸压着他的更多是说不出的失望。
尽管他明白极了,米拉莱克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实在不是个适合放进基地的危险人物,依旧拿不准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以为大家有多信任你?
要不是处于现在这样黑暗而看不到出路的时代,谁想供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保不住马耳他的圣母像?”
抛开平时在人前的活泼可爱,塞尔修斯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就算这样,”乍然闻及这样激烈的言辞,清隽出尘的黑发男子愣了愣,然后收了一贯温和的笑容,平静地回视忽然陌生的同伴,“大家选择的还是我,而不是你的心上人米拉莱克。”
“你!!”塞尔修斯气极,几乎想把刚捡起来的铁锹砸到对面那张温和俊逸的脸上。
然而灰蓝色眸子里各种情绪轮番过了一遍,塞尔修斯仍是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劝服自己放弃继续挑衅阿奎那的想法:
不行。不能砸。要冷静,不然米克只会受到更多排挤。
“至于我本人,事先声明,并没有任何看不起米拉莱克的意思。”从对同伴的陌生感和不被信任的失望中回过神来,阿奎那不为所动,端起了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实在没法认同他作为一个值得信任的同行者。”